狹錯<二>




樿




「很久沒見到你…,有事?」昏暗的房間裡,傳來熟悉但多時未聞的聲音。

「軀…」飛影面對著眼前揉合絕美及破敗的面容,今日她並沒有覆面。

「…心情不好?…想打架?」軀懶懶地自柔軟的坐榻上伸直了蜷曲的身子,像隻為迷霧所遮掩的貓。

「我不明白…」沒回答軀的問話,飛影兀自自

言自語著。 「不明白什麼?…他,還是"他"?…」軀的眼睛銳利地穿透飛影心中所想,她似極有興致般地帶著輕揚的口氣。

「妳知道…?」紅色的疲憊眼睛直直盯著對方瞧,有一種期待其能給予自己答案的強烈意味;畢竟,目前的這種狀況讓飛影無法再忍受下去了。

無法再忍受…自己和幽助、藏馬三者曖昧不明的模糊關係…更讓他為之咋舌的是如此這般竟過了九十多年!
……九十多年…對一個妖怪來說算是彈指間的須臾,然而若是在心有愧疚而又承受極大壓力的意識之中,九十多年…似乎就像多乘上一萬倍的長久歲月……

九十多年雜亂無章的日子…

…九十多年……



「唉∼」軀極難得地嘆了一口氣;看來,是該好好勸勸眼前這小傻瓜的時候了,只不過,她懷疑他究竟承受得起這種打擊嗎?…這種…為深愛之人所背叛、玩弄的打擊…;還有…

察覺自己並非被愛的失落與苦楚。


「…飛影,聽我說…其實…」考慮再三,軀決定讓飛影認清事實。

「你被藏馬騙了…」

「他沒有感情…他不愛你…」

「你在他心中根本不佔有任何地位……」





∼∼一個殘春,距今約四百多年前的某日∼∼

南野志保利的喪禮上,沉靜肅穆的氣氛隨著藏馬臉上的憂鬱更加添了數倍。不過,沒人注意到他時而浮現的悲涼淺笑--讓人莫測高深而不寒而慄--那是專屬於妖狐藏馬的無情面容。

四處夾雜的鮮花猶有清晨的露水,此外還散落了不少眾人的眼淚;接二連三、此起彼落的安慰話語與關切之情洋溢在藏馬身旁,而幽助則趁眾人紛亂之際,走至藏馬身邊,輕輕撫拍著他的肩膀。

「節哀順變吧!不要太難過了…」幽助眼角含淚對著藏馬說,淚水只有一半是為南野志保利這位堅強的母親而流,而剩下的則是不忍藏馬孤身一人捧著母親遺像的失落模樣。

在邊上一角,飛影遠遠地避開大夥兒對於那隻狐狸的關懷,他只是靜靜地盯著有著紅緞髮絲的主人,心頭浮上一層濃重的疑惑與不安;特別是在藏馬對著弔祭的賓客殷切地鞠躬之時,他更察覺了莫名陰暗的恐怖秘密自藏馬身上強烈地揭露……


……這狐狸……他殺了南野志保利!!



窗外一陣細雨落下,落在窗臺的櫻花嫣瓣被淋得憔悴不堪,藏馬捧上一杯熱茶坐在書桌前,執筆在一落白紙上隨意塗寫著。

一陣輕微的聲響,未待藏馬抬頭,一翼黑影已出現在窗前,臺前的櫻花被踏得稀爛如泥。

「來躲雨的?」藏馬微笑地起身,自櫃中拿出一條毛巾扔給才剛躍入房中的飛影。

飛影沒有伸手接。就像無神論者見到詭魅的幽靈出沒一般,就像天真的孩童望向魔術大師結束完偉大表演後徒留於地的披風似的,他直盯著毛巾以奇異的弧度飄然落地。

「…你啊∼」藏馬撇了撇嘴,彎腰拾起毛巾再次遞給這脾性反覆無常的朋友。

飛影還是毫無動作,紅色的眼眸毫不保留地直朝碧綠色的眼珠中吐露懷疑與猜想。

「…我今天可沒心情跟你周旋…沒事的話就請自便吧!」藏馬轉過頭心虛地避過他的眼神,將毛巾扔向床,他語聲中對於今日的訪客帶有一絲不耐。

「為什麼…殺了那女人?」沉默已久的飛影終於開口,語聲雖然低沉,但在靜夜中卻是格外震撼人心。

「誰?!」藏馬驚懼地抬起頭,一臉無助;但這在飛影看來卻是狐狸企圖掩飾的表現。

「你騙不了我!」飛影逼問著。

「你殺了你人間界的母親!!」猶如判官般的譴責語氣,一字字刺入藏馬心中;而擅於狡辯的狐狸難得地沉默了,但完美的唇角旁卻綻出一朵冷冷的笑,猶如芙蓉一般淒清冰寒的靨容。

「為什麼?為什麼?!」飛影衝上前抓著藏馬的衣領低喊著;內心一片混亂:"…你不是說過她是你在人界中最重要的人嗎?若連她你都可以拋棄了,…那我呢?…我在你心中的定位又是如何??!…有一天你也會把我丟下嗎?!…"


像是厭煩了飛影的追問,藏馬輕描淡寫地將飛影的手自頸上扯開,優哉游哉地坐回書桌前。

「就算是的話,那又怎樣?」藏馬啜了一口茶隨性地笑著,身上滿是妖狐的危險氣息。

「她不是你相當重視的人嗎?」"為了那女人,你還曾不惜背叛我而倒戈於幽助那方。"

「沒錯,但是…」藏馬起身踱到飛影身畔,而飛影則不自覺地向後退了數步,像是警戒毒蛇猛獸攻擊似地緊繃著幾近崩潰的意識。

「反套句你曾說過的話吧…」藏馬妖魅甜膩的吐息,足以迷眩人心。

「這件事…"與你無關"…不是嗎?…」





幽助急急地奔跑著,雖然他的腳程已經可稱之為"神速",再加上以一個妖怪的眼光來說,自家中到幻海師範的寺廟也不算是遙遠的距離;可是由於心中極度的渴切而使得就算是一秒鐘也像是亙古的永恆。

快一點,再快一點!!

不然……

以後就不容易見到藏馬了……

快一點!……快!!!


茂密蓊鬱的樹林下,一個纖細的嫣紅身影在其中徘徊;藏馬低身拾起一片枯葉,合掌將它捻碎。乾燥的葉體發出微細的清脆爆裂聲,藏馬為此淺淺地笑了;而後,將手朝空一揚一送,不成形的褐黃淺灰迎風飛散,各奔西東…;而藏馬此刻玩心大起,於是在一陣淺紫的光暈過後,先前的碎葉便成了一朵朵潔白桐花在他週身圍繞,如彩蝶般地翩翩飛舞。


"好美…"飛影坐在某株樹的頂梢看著眼前這一幕,受蠱惑的心中發出無聲的讚嘆。

自從那個不歡而散的夜晚之後,飛影不再找過藏馬,只因為心中單純的恐懼與害怕;或許應該說是太過於習慣那個會對他散放溫柔笑臉的藏馬,而不能接受如此冷淡無情的、一臉不在乎、專屬於妖狐的面容。即使如此,他依舊在一旁靜靜窺伺著這隻奇異的狐狸,似乎只要看到那慣見的軀體,自己就像吃了顆定心丸般的平靜。

赤紅的眼睛緊緊瞧著不停隨著花朵舞動的修長身形,一絲一毫都不願放過。


「藏馬∼∼!!」一聲呼喊驚醒了沉醉的飛影,他驚異地望向遠處狂奔而來的幽助,心中充滿疑惑。

"幽助?…他來做什麼?!…難道他跟藏馬有約??!!…"

正想著,幽助來到了藏馬的身旁,猛擊著胸口順氣。

「跑那麼急做什麼?」藏馬輕輕地斥責著幽助;這副神情對飛影來說卻構成了他無比的心痛:"…為什麼…我得不到這種溫柔?…"

「誰叫你不事先通知啊?!…你看,害我都沒來得及要大家給你開著歡送會說∼」幽助半帶慍怒地埋怨著,心中卻是相當高興自己能夠和藏馬獨處,而非夾雜在眾人之間,連話都說不上幾句。

"歡送會?…藏馬要走了?!…他要回魔界嗎?…但是,為何又只向幽助透露這個消息?…難道幽助在藏馬的心中真的具有非比尋常的意義??…"飛影心中暗暗淌血,他握緊了拳頭以抑下胸口無盡的嫉妒。

「你知道的…我只想在臨走前見到你而已…」藏馬柔柔地說著,雙臂搭上幽助的脖子環摟著他的頸項。

「藏馬……」幽助忘情地低喃懷中狐狸的名字,俯下頭去深深吻了他,綿長且熾熱。


"不行!!你們不可以這個樣子!!不可以!!"飛影妒火攻心,四周週繞著怒燃的火焰妖氣。


「飛影?!…你怎會在這?…」察覺到火妖的存在,幽助驚訝地抬起頭結束了這個吻,手卻依舊摟著藏馬的腰不放。

「拿開!!」瘋狂的火妖手裡升起一團烈燄,長劍已然出鞘,只待攻擊。而幽助則是疑惑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這傢伙竟然發了那麼大脾氣??因此他絲毫未動,還拼命自空泛的腦袋中找著什麼較好的理由來安撫飛影。

「…把你的手拿開!!」得不到回應的飛影邊大聲斥罵著,邊迅速地衝向前展開攻勢。

躲避不及的幽助眼看著就要被飛影殺傷之時,一株由地面急竄立起的巨大仙人掌擋住了火妖的一切攻擊;飛影定睛一瞧,發現藏馬護在幽助身前,不讓他受到任何損傷;事已至此,飛影終於確定了藏馬心中的所愛,但潛意識裡就是有股不平--他不願如此輕易地就放棄!!

「…我不准你傷他。」藏馬甫出口的話讓飛影好不容易才凝聚起來的堅決幾近粉碎,他頹然地扔下長劍,將散放的妖氣收回。


「藏馬……」嘶啞的語氣,帶著一抹急需悲憐的懇求。

「你不適合在白晝出現,尤其是現在。」藏馬輕蔑地笑笑,以對付搖尾乞憐敵人的方式來看待昔日的好友。


颯颯的風聲狂亂地呼嘯,吹送著海潮的洶湧與怒吼。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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